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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名家访谈】罗宏:一个有理想的湘西人一定有诗和远方

湘西头条 2022-05-02


指导单位:湘西州委宣传部

协办单位:湘西州金成新型建材有限责任公司

湘西州文艺评论家协会



名家简介



罗宏,男,1954年生,汉族,湖南湘西人。南京大学中文系文艺学研究生毕业。文学硕士。现为广州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,获得广州市优秀专家称号。受聘为第16届亚运会营销专家。出版发行专著、论文、文学作品约200万字,影视作品四百余部(集),获国家、省、市政府奖二十项。代表作有长篇小说《骡子与金子》(改编成电视剧、连环画、戏剧等,获得各界好评),史学著作《湖南人底精神》。




▲田应明在乾州古城文史书店对罗宏进行访谈。


名家访谈

田应明:团结报社社长、总编辑

罗宏:知名评论家、作家





 田应明:罗教授您好。正是清明时节,您回家乡湘西是来挂青的吧?




 罗宏:是的。每年的清明节,我都会回吉首来给父母扫墓,挂青。我的祖籍在湘潭,出生在沈阳。父亲是空军,小时候父亲所在的部队调防至南京,又在南京生活过一段。9岁时,父亲转业到了吉首,我也就来到了吉首,我是地道的湘西人。




 田应明:据我了解,年轻的时候,您在湘西当过铁匠、木匠、泥水匠、采购员、电工,经历可谓非常丰富。



罗宏:我年少期间,刚好碰上文革,父亲受到冲击,我也辍学,文化课只上到了小学五年级。后来,就当了8年工人,奋战在最基层。当然,那个时候我一直坚持自学,希望改变命运。



 田应明:当时很多人被时代裹挟,很难把握自己的人生方向,耽误了不少人的前途,难得您当时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清晰的规划。



罗宏:也谈不上很清晰的人生规划,就是对现实生活状态不满足。年少时,我非常喜欢阅读,那个时候信息非常少,能得到一本完整的书都是非常不容易的,罗曼·罗兰的《约翰克里斯朵夫》,哈代的《德伯家的苔丝》,大仲马的《基督山伯爵》,还有车尔尼雪夫斯基的《怎么办》等等,这些外国名著,我们更会如获至宝,抢着阅读,还要抽签,甚至还会把整本书手抄下来。那个时候,老吉首从红旗门到石家冲就一条街,从头到尾都是大字报。我每天就把街头至街尾两边墙上的大字报读一遍,这也是一种非常实用的索取知识的方式。我的许多儿时朋友都是这样走过来的,比如,你知道的刘路平、张建永、胡建华、梁秋松、刘湘容、丁夏、田瑛等等这些人,都很优秀,大家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。我们读着这些文学作品,就觉得生活在别处,这是一种“青春病”,或者叫成长规律。




▲年轻时代的罗宏与湘西朋友合影。



 田应明:我们常说,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。我对这一点深有感触。您刚刚说过,您只上到小学五年级,如果不是一如既往地坚持学习,不可能考上大学,更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。



罗宏:是的。在文革期间,我们的机会很少,能走的路子不多。当时,我们大概有两个机会可以找一个好单位,一个是会吹拉弹唱,可以进文工团,一个是体育好,可以进体工队。我体育不行,就学画画,想进剧团当美工,吃国家粮。这当然是比较低的理想,但和我的想做一个文化人的高级理想比较接近。



 田应明:苦心人,天不负。文革十年后,恢复高考,让您的人生迎来了春天。



罗宏:是的。当年恢复高考,我非常兴奋,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。不过,当时“左”的思想还存在,受家庭和其他因素的影响,我整个报考、录取的过程都充满了曲折,发生了好多故事,受到了一些阻碍。现在事情过去了,为难我的人也去世了,还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吧。不说细节了。总之,我们国家改革开放走到今天太不容易了。我们要珍惜今天的社会进步。



 田应明:听说您当年高考数学只得了8分,但语文成绩是地区状元。



罗宏:哈哈,基本是吧。我只有小学算术课的底子,数学偏科,高考大概是只得了8分。语文、政治、史地分数蛮高的,幸亏当年没有考英语,不然就很难考上大学了。




 田应明:当时能考上大学已经非常不错了。十年文革积压的考生,那么多人来过高考这座独木桥。您毕业后在吉首大学任教后不久,又考取了南京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?




罗宏:在我30岁时,我到南京大学中文系读研究生,后来去了广州大学中文系任教,一直到现在。




 田应明:一直想走出去的这个理想让您在不断前进?



罗宏:想走出湘西,不是说湘西不好,也不是说湘西没有作为,许多外省人不是背井离乡来湘西发展,建功立业吗?王震、肖克这些革命家的一些重大功业就是在湘西建立的。熊希龄、沈从文、黄永玉这些湘西人也出去,给湘西争了光。我觉得一个有理想的湘西人,一定有诗和远方。湖南人都是有这个文化传统的。曾国藩、左宗棠、毛泽东等都是走出湖南的典型。我的先人还走到新疆伊犁建功立业。这样看,乡愁才格外有魅力。



 田应明:熊希龄、沈从文、黄永玉这些人的确为湘西人树立了榜样。您在湘西一共待了20多年,这20年算是您人生的黄金时期。湘西给您留下了什么影响?



罗宏:你突然问,我很难系统说,但肯定有。比如说吃苦耐劳的精神,湘西的风土人情、文化以及在这片土地上滋养的亲情已经深深烙刻在我的骨髓里了。你看,我离开湘西这么多年,我的口音还是纯湘西口音。我最正宗的口音就是湘西话。我每年都要回湘西,对湘西的这种故土情感,也就是乡愁,是任何地方都无法替代的。



▲罗宏的代表作《骡子与金子》、《湖南人底精神》。




 田应明:前段时间您写了一本《湖南人底精神》的著作,算是对湖湘文脉的一个溯源,在学术界产生不小影响,和大家聊聊这本书。

罗宏:这本书不仅仅是对湖湘文化的一个探索,更是我准备对家族历史进行梳理的一个基础,我想先宏观把握一下湖湘文化,有一个宏观视野,再进行家族史的梳理。



 田应明:能具体谈谈吗?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

罗宏:概括说吧,我的母系家族善化贺氏和父系家族湘潭罗氏是两大湖湘世家,罗贺两家有着姻亲、师生关系,我的太高五伯外公是云贵总督贺长龄,还有太高六伯外公是湖北学政贺熙龄,都是我七代族祖罗典的学生。我两位太高伯外公又是罗典孙辈后人罗汝怀等人的老师。总之,两个世家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密切交集,再延伸交错开来,可以把当时大多数英杰家族都勾连起来,成为一个或远或近的亲戚师友集团,比如说陶澍、曾国藩、左宗棠、胡林翼、郭嵩焘、魏源、何凌汉、王闿运、王先谦、张百熙、黄兴、乃至毛泽东……



 田应明:您是想通过家族姻亲师友关系的梳理,来探讨湖南英杰群体的密切社会联系,从而进一步探讨他们的历史贡献以及此过程中产生的亲缘、师缘和友缘传承方面的关联?   



罗宏:可以这么理解吧。我认为近代湖南英杰群体是一个亲戚师友集团,湖南人近代的辉煌与此有很大关系。比如,近代湖南英杰大都是岳麓书院弟子,而清代是岳麓书院人才培养的高峰期,就是罗典和两位弟子袁名曜和欧阳厚均任山长的时代,长达六十余年,可谓罗典的书院时代。近代大多数湖湘英杰不是罗典的一传就是二传弟子。陶澍、贺长龄、贺熙龄、曾国藩、左宗棠、胡林翼、郭嵩焘、魏源等等都可以说是罗门弟子。



 田应明:这些岳麓弟子都是湖南英杰的代表人物。我还听说您的祖父也是毛泽东的老师?



罗宏:我祖父叫罗正纬,是长沙一中的创办人之一,任教务主任,毛泽东在长沙一中读过一年书,可以算有师生关系吧。解放后,祖父给毛泽东去信请求照顾,毛泽东回了信,请李维汉照顾祖父的晚年生活,祖父还任过冯玉祥、谭延闿的顾问,在民国也是文化名流。



 田应明:这份家族的自豪感,就是您研究湖湘文化,写作《湖南人底精神》这部著作的动力?



罗宏:家族情结是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,这种研究可以从家族史这个独特角度看湖南乃至中国近代史,这是很有趣的,会有独特的发现。尤其是看到传统中国的社会结构形态。我更看重的是学术方面的价值。我这辈子做学问不太认真,这是我认真做的第一个课题。还要解释一下,我完成了《湖南人底精神》,还没有进入家族史的具体写作,只是涉及到这种现象。我下一本书《先人的湖湘》才是具体进入。




▲罗宏在株洲马家河古桑洲罗瑶古墓留影。




 田应明:这本书一定会涉及更多独家性的家族史料吧?如家谱,家信,家族诗文,还要实地采访,作口述历史收集之类。



罗宏:是呀!为了进一步进行研究,我去了先人的故乡,现在的株洲马家河。记得,我到那里,开始一个人也认不到,就自报家门,父老乡亲非常热情地招待了我,我和村长罗平还认了堂兄弟,他还拿出十万元购买了几千本《湖南人底精神》,作为家族乡亲的文化读物,实际是支持我。乡亲们带我来湘江中间的一个岛上,这个岛叫古桑洲,岛上有一座明代古墓,埋着我的五世祖罗瑶,墓前有嘉靖皇帝御赐的牌坊,属于文物保护单位。岛上现在还有几十户人家,据说都是明代传承下来的守墓人,多为罗氏子孙,他们把家谱拿给我看,讲他们所了解的故事。我还去了新疆伊犁大将军府,我外公当过伊犁知府,辛亥革命发动了伊犁起义。可以说,探求先祖的一路上,我交了很多朋友。到现在,我们都还保持微信、书信往来。这几年,我收集了不少家族里边的族谱,诗文集、老照片、书信还有掌故,很珍贵。



 田应明:真是血浓于水。我还有点好奇,您是搞文艺理论教学的,也搞小说、剧本创作,虽有点跨界,但还是文学范畴,要写作《湖南人底精神》这样的纯史学著作,把思维、视野一下子转到史学研究上来,跨界好像更大、困难很多吧?




罗宏:当然。我缺乏史学功底,必须查大量史料,这些年我查阅的史料至少有数千万字,上亿字也有可能。很多文言文,开始时断句很困难,还有古代的一些术语,甚至许多字都不认识。我一方面边搞边学,一方面找专家请教,包括合作,例如《湖南人底精神》就是与历史学博士许胜富教授合作,他研究湖湘文化20多年,功底厚实,我们合作,取长补短,才把这个课题做下来了,做完一个课题,我也有进步,就独立干,一步步走过来。我感激许多专家学者对我的指教和鼓励,如研究曾国藩的著名专家唐浩明老师,一直鼓励我,还有出版界老前辈钟叔河先生,湖南出版界领军人物龚曙光先生,知名编辑家周实先生等等,包括家乡的父老乡亲,亲戚,我的同学、老师都给我许多支持鼓励。没有他们的支持,我这几年是坚持不下来的。




 ▲罗宏与唐浩明(中)许胜富(右)合影。




 田应明:我听说六年下来,您现在已经完成了《先人的湖湘》罗家部分,交给岳麓书社出版? 



罗宏:是的,有50万字,下半年出来。岳麓书社很重视,列为重点书目。到时候还要请你们关注,做一些推荐。因为书有些贵,要做一些推介才行,不能让出版社赔本啊,哈哈。



 田应明:我们也很期待,一定会关注的。要是您来湘西作推广,我们会尽力支持的。预祝您的《先人的湖湘》大火。



罗宏:谢谢。



 田应明:据说,您为了写作《湖南人底精神》和写《先人的湖湘》,还推掉了几部电视剧邀约,经济上也失去了不少赚钱机会。



罗宏:哈哈,这是我心甘情愿的。我业余从事影视创作有二十年时间,写了四百多集影视作品,我获奖,基本上是影视奖。找我写影视的很多,开价也不错。但人不能总考虑钱。有所不为才能有所为嘛。



 田应明:这些影视作品中,最火的应该是2016年热播大剧《骡子和金子》吧。这部纪念长征胜利80周年的献礼剧上映后便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好评,据称为当年红剧收视第一名。这部剧改编自您的同名小说,这部剧讲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?  



罗宏:《骡子和金子》这个剧的剧情其实很简单:一个叫骡子的马夫,阴差阳错被苏区中央银行马队雇用。湘江之战,他赶的黑骡子被炸死,却意外发现黑骡子背上驮的货物竟然是大量的黄金。骡子携带着黄金突围,与部队失散,潜回家中。最后决定把金子送还红军,开始了一个人的长征,经历了数不清的危险,数不清的磨难,数不清的奇遇。最终把金子交给了红军。



  ▲ 罗宏与电视剧《骡子与金子》主演富大龙合影。




 田应明:我看过这部小说,电视剧也看过,非常震撼。因为,它和我们平常看到的很多抗日神剧之类的影视作品大为不同。《骡子和金子》更多讲述的是一个小人物的故事,而且,还富有哲学思想。以骡子来说,他其实还不是一个革命者,他只是一个倔犟于自我朴素道义的普通人,然而,他却让我们明白,只要信守做人底线,即使不懂得高深的道理,具有很高的觉悟,也可能顶天立地。这对普通人的成长很有激励。



罗宏:是的,我写骡子,就是想强调做人的底线支撑、常识支撑,而不是强调觉悟支撑、境界支撑、能力支撑。只要你把基本的人做好了,就是一个好人,社会就和谐了。



 田应明:有道理。还有一个问题,骡子身上一根筋、认死理、不变通、守承诺以及倔犟的血性是不是有着湘西人的性格特质?



罗宏:这个问题,我还没认真思考过。我在塑造骡子这个人物形象的时候,并没有刻意往湘西人的性格特质上靠,这个是无意识的。可以这么理解吧,我是湘西人,湘西人身上确实也有憨厚、一根筋、血性、倔犟等性格特质,我一下笔,自然就流露出来了。像鲁迅说,从血管里流出来的,自然就是血。




 田应明:骡子给红军送黄金这个故事有没有现实原型?  



罗宏:很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。其实,这个故事来得非常偶然。有一次,我给研究生上影视创作课,讲到“情境”这个概念,我以一个乡下人进城捡到钱包为例来告诉学生——影视作品中的“情境”就是将人物置于进退两难的选择挣扎中。讲完课后,我自己被这个例子触动,心想,能不能把这个拾金不昧的俗套故事化俗为奇呢?我想,这个钱包一定要大。一百万?一个亿?都不够吸引人。如果捡到的是一座银行呢?那肯定会吸引人。然后又想,这个乡下人怎么可能捡到一座银行呢?于是就想到了战争,想到了红军长征。想到此,我眼一亮,我知道我成功了。后面的故事就是西游记了,怎么编都是套路。关键就是创意。书一出来,五六家影视公司就来向我购买版权,很热闹。后来,我到北京开研讨会,总政文艺局的一位领导跟我说,你这个故事,创意肯定是假的,可是看起来很真实,有些故事情节都是真的,看起来很假。我觉得这对我是很高的评价。



 田应明:《骡子和金子》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故事。很多文艺评论家对这部剧作出了高度的评价,认为它是一个“一诺千金的人格长征,孤独艰险的信念传奇,充满正能量的诚信读本。”这部剧是不是对当下重利轻义风气的一种反讽? 



罗宏:其实不一定是当下,在《骡子和金子》所反映的那个战乱时代,同样有不少人物重利轻义。任何时代,只要人性崩塌、道德迷失都会让人从自我出发,创造出各种各样的生存法则、生存模式、生存道理。骡子的不同之处在于,他始终坚守中国民间最底色、最内心的基本道德伦理,而不甘心被混乱污浊的世界所格式化。在一个黑白颠倒、是非模糊的时代里,反而是坚守了最基本的东西,才成就了他传奇的人生。



 田应明:其实,人性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东西。特别在面对现实诱惑的时候。不仅仅是骡子,我们每个人都会挣扎,可以说,我们一辈子都行走在人格的“长征”路上。



罗宏:所以,我曾说过,“骡子”的象征意义比“金子”更重要。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“骡子”,但真要成为“骡子”也是巨大的挑战,从这一点看,骡子也是理想主义的形象。



  ▲ 团结报2019年5月6日《名家访谈》截图。点左下方“原文链接”可看全文。



来源|团结报(文字整理/欧阳文章 龙尧 图片摄像/岳跃强 谢杰 胡迎赢 彭博)

编辑|刘娜

监制|龙尧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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